江锐心里发冷，但面上却笑得温暖柔和，主动打开了车锁。
    “对不起桐桐，江锐哥只是太担心你了，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江锐哥也就不多说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你哥不在你身边，江锐哥会替你哥照顾好你的。”
    虞晚桐见江锐神色歉疚，心里也有些为自己刚才直戳他的痛处抱歉，不好意思地道了声歉，然后才推门下车。
    江锐看着虞晚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却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她的身影那样纤细，那样轻盈，像是一株柔弱得只能依附在虞峥嵘身上的小花。
    但江锐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种偏见，也是一种错觉，虞晚桐，或者说，真实的虞晚桐，和他们所有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那这种不一样，虞峥嵘知道吗？
    如果不知道，那虞峥嵘爱上的究竟是让他情不自禁的妹妹，还是一步一步设计使他的情感溃过理智，行为越过轨界，从此再也无法轻易脱身的虞晚桐？
    江锐发现在自己意识到虞晚桐在这件事中并不是纯然无辜的时候，心中对虞峥嵘的怒意和指责顿时减轻了许多。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毕竟无论虞晚桐是什么样的人，她的身份和年纪，以及目前经历的这些事情，她仍然都算是那个付出更多代价的受害者。
    一旦东窗事发，她受到的指责和诋毁也会更多，在这段感情中，无论谁爱的更深，她都是那个承担更大代价的人。
    只是，江锐清楚人的偏心是无法控制的，就像柳钰恬会下意识更关心虞晚桐的处境那样，他也会更想袒护虞峥嵘的名声和人品。
    但无论是江锐还是柳钰恬，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关于虞峥嵘和她的事情，虞晚桐留把柄或者证据了吗？
    留了，必然留了。
    虽然江锐不像柳钰恬那样，有虞晚桐亲自答疑解惑，但江锐凭着自己的经验，和刚才对虞晚桐的简单观察侧写，就得出了这个答案。
    那虞峥嵘知情吗？
    江锐觉得他不知情。
    以他对虞峥嵘的了解，像他那样对感情执着而纯粹的人，倘若知道虞晚桐私下留了证据，想必会怀疑妹妹对自己的爱是否掺杂了水分，进而……
    江锐没有再想下去，因为此时多思多想无益，他还是得和虞峥嵘当面聊聊，当面看看他的情绪和反应。
    此时今夜，在经过这些事情之后，江锐想和虞峥嵘聊一聊的决心，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为强烈。
    但他的态度，他想聊的事情，却悄然发生了改变。
    八月的时候，江锐得到了和虞峥嵘聊聊的机会，因为虞峥嵘也想和他聊聊。
    在江锐这里受了委屈，虽然虞晚桐用自己的方式怼回去了，但爱哭的小猫才有鱼干吃，她才不会因此就独自咽下委屈，恰恰相反，在虞峥嵘忙完了之后，她在哥哥面前狠狠告了江锐一状。
    虞峥嵘本就歉疚她难受的时候不能陪在她身边，见她独自揣着委屈“忍”了好几天，等他不忙的时候才诉出来，更是为她的懂事体贴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当时就决定，得和江锐聊聊，不能让他之后再拿着这种糟心事去烦虞晚桐。
    正好虞峥嵘八月请了五天的假，准备带虞晚桐去海南度假，在度假之前肯定是要先回京市，接上虞晚桐，两人再一起出发的，因此抽出一面来和江锐聊聊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本来是想等晚上江锐下班之后再找他的，没想到江锐主动说他那天下午没班，可以直接见。
    虞峥嵘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早点聊完早点回家，晚上能在家和妹妹贴贴，不比和江锐坐冷板凳香吗？
    因为要聊正经的事情，两人也没随便在外面找个店，而是提前约了茶室的雅间。
    虞峥嵘其实不太爱喝茶，江锐也是，两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对着呈上来的清茶相顾无言，最后还是虞峥嵘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和桐桐的事情，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
    “有什么问题你今天在这问清楚吧，之后就别提了，更别拿这些事情去烦桐桐，她下个月就要开学了，事情多的很。”
    虞峥嵘说话的时候不是很客气，江锐也知道自己趁着好友不在家逼问他妹妹的事情做得不地道，因此毫无计较之意。
    但不计较归不计较，既然虞峥嵘这么说了，该问的问题他是一个也不会少问的。
    他从最基础也最核心的问题问起：“你是什么时候对桐桐有意思的？”
    虞峥嵘喝了一口茶，平淡道：“很早。”
    江锐不满意这个模糊的回答，追问道：“有多早？”
    虞峥嵘放下杯子，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江锐知道这是他在紧张和思考的时候会有的小动作。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大致猜到虞峥嵘的答案可能并不简单。
    果然，他就听虞峥嵘紧接着回答道：“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哪个晚上？
    面对虞峥嵘近乎打哑谜的回答，江锐皱起了眉头。
    他们多年兄弟，一同经历过的晚上，没有千儿个，也有八百个，他哪里知道虞峥嵘是在说哪个晚上？
    但看着虞峥嵘淡然的眉眼，再想到虞晚桐……他忽然就明白了。
    但江锐巴不得自己不明白！
    “艹……虞峥嵘你是禽兽吗？”
    江锐强压着怒火，避免自己的音量失控，引来包厢外其他人的注意，但过于惊骇的聊天内容还是让他忍不住拔高了声调。
    “你告诉我那年虞晚桐几岁？几岁！”
    虞峥嵘不意外他的怒火，微微偏开目光不去看江锐的眼睛，回答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十岁。”
    “啪——”
    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虞峥嵘脸上。
    虞峥嵘料到了也注意到了，但他没躲。
    在他心里，他是该挨这一巴掌的。
    江锐这一巴掌是他作为这个看着虞晚桐长大的哥哥打的，又何尝不是为了他心底那个曾经只纯粹将虞晚桐当作妹妹的虞峥嵘打的。
    他该受这一巴掌，所以虞峥嵘没躲，只是在江锐打完之后架住他的手，“可以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虞峥嵘的话和反应彻彻底底地激怒了江锐，但以他的身手不足以摆脱虞峥嵘的钳制，只能难以置信地朝他喊道：
    “虞峥嵘，到这里为止？这件事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巴掌就能轻飘飘过去的事情？你他妈还是人吗？”
    听到他尖锐得有些破嗓的声音，虞峥嵘皱了皱眉，但却没有松开江锐，只是冷静地和他讲道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想好好打我一顿。但是今天不行。我和桐桐晚上要飞海南，再多点痕迹就来不及消掉了，我不想让她担心。”
    看着这样的虞峥嵘，江锐心里忽然就泄了气，颓然地倒回座位上。
    这两兄妹，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他这个外人还在这儿掺和什么呢？
    虞峥嵘看江锐不语，大致也能猜到他的心理想法，于是他便补了一句：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就到这里为止，出了这个门就不要提了。”
    “我不瞒着你，把这些话告诉你，是拿你当真兄弟，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江锐垂头不语，忽而就笑了。
    虞峥嵘不愧是他的真兄弟，对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了解得一清二楚。
    那天虞晚桐夹枪带棒的威胁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一点也不会影响到他探究真相，和在心中进行是否要将这一切捅给虞家父母的评估。
    但此刻虞峥嵘的话却是切到了他的痛处，他可以打着为他们好的名义掺和，却不能在虞峥嵘这样坦诚布公之后，背信弃义，出卖他和虞晚桐。
    好算计啊虞峥嵘……
    江锐哪里还猜不到他是故意的，就连那一巴掌，恐怕也不是他躲不掉，而是不想躲，借着他的手给自己一下，顺道缓解一下自己觊觎亲妹妹的罪恶感。
    江锐还在笑，笑虞峥嵘看得这样清，却独独看不清他和虞晚桐的关系。
    又或者，他不是看不清，而是看得太清了，所以干脆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沦进去。
    江锐无话可说，也不想再说，但他也不想这样轻轻放过虞峥嵘，放过这个让他煎熬多日，至今心绪难平，甚至觉得从未看清过他的好友。
    此刻的他忽然就共情了那一晚在车里对他冷言开口的虞晚桐，那时，她心里的情绪恐怕和他此时差不多吧。
    觉得被背叛？觉得被伤害？觉得不能就这样输人一筹？
    于是他开口道：
    “虞峥嵘，希望你能永远和虞晚桐相爱下去，否则身败名裂的恐怕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