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纤刚走进院子，二楼小客厅的灯就灭了。连同莫若纤心中一点微弱的火苗一起熄灭。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推开这扇大门，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但这是她的“家”，自己的家有什么可怕呢？莫若纤轻声一笑，吹出一口气，把心底那些“不切实际”的怀疑吐到空气中。
    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门，莫若纤跨进一楼大客厅，黑灯瞎火的，她只能看见厅侧落地窗射入的皎白月光，反让这件屋子更冷清。
    月光照不亮房间，真正有光的是街边的街灯。莫若纤被肃杀的气氛惊起一背鸡皮，她不想注意灯光照到的地方，而是想直接冲向二楼去见庄嫣。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若纤。”
    在平静的池潭丢进一块石头，激起一环又一环的波澜，轻轻拍打在莫若纤的心脏上。她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转身对沙发方向挤出一个笑容。
    “姐姐。”她礼貌地打招呼，向声音方向快步走去。庄嫣坐在沙发上，笼罩在黑暗中，莫若纤不能很好地看到她的样子，却也没想着开灯，只一味上前去，抬起手想要抱住庄嫣。
    她能感觉到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能感觉到寂静中二人呼吸声的缠绵，莫若纤在黑暗中搭上庄嫣的肩。
    像平时一样，像她们约定的那样，撞进庄嫣怀里。
    但……
    莫若纤松开搭在庄嫣背后的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思考肚子侧边那股冰凉的感觉从何而来。
    她的手颤抖着去摸身体那处产生异样感觉的地方，不出所料地摸到一团黏糊糊的液体，热乎乎的，淌在庄嫣和莫若纤的指缝之间。
    “姐姐？”
    莫若纤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而肚子里的那道冰凉触感迅速抽离，路边的灯光终于在庄嫣双手高举头顶时反射出银色的光。
    是刀！
    那把锋利的、刚刚已经进入过莫若纤身体，沾满新鲜血液的刀正高高举起，又将迅速落下。
    “姐姐！”莫若纤往后一退，被桌脚绊倒，重重摔在地上，还来不及管自己肚子上的伤口，她先握住直冲她胸口的刀刃。
    锋利的刀刃不费吹灰之力就侵入莫若纤的手，她没觉得多疼，只是掌心凉得很。
    “姐姐！你清醒一点！”
    莫若纤还是看不清庄嫣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庄嫣手上的力度。求生的本能加强了她的反抗能力，莫若纤狠心抬腿踹了庄嫣一脚，才勉强坐起。
    庄嫣现在的精神状况很不妙，莫若纤一刻也不敢停，血肉模糊的手撑在毛毯上，她不顾钻进她伤口里的绒毛，借着手部力量连滚带爬地跑到墙边把客厅灯打开。
    她不打算跑，即便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她也不想让第叁个人知道庄嫣对她造成了伤害。
    以她的能力，她可以保证庄嫣不会伤到她的，莫若纤自信地想。于是，全然不顾自己肚子和手上的伤，莫若纤义无反顾地冲回去。
    可当她回头时，已经看不到庄嫣的身影，只见到一把带血的刀孤零零地落在白色的地毯上。
    莫若纤捂着自己往外淌血的肚子，扶住周边一切能扶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在屋子里寻找庄嫣的身影。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庄嫣，莫若纤当时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担心庄嫣会跑去自首。又荒谬又无用的猜测。
    “姐姐……”她一边找一边叫，血滴过她走过的路。鲜血带着她的力量一同流失，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莫若纤的脑袋懵懵的，混沌一团，像塞满了黏糊的糖浆，动弹不得。
    她滑落在地上，嘴里还在念着“姐姐。”
    ……
    莫若纤的童年是平静而快乐的，莫若纤是传统观念里的乖乖女，听话，学习成绩优异，按照社会的规则，靠近一所出名的大学，将来应该会通过保研、考博将自己的身体价值再提高一个价值。
    一切的一切，都不由她决定。也不能这么绝对，她的专业是自己选的——哲学。
    以她的数学能力，选择那时大火的经济学类是世俗眼里普通家庭最好的选择，但也就在那时，莫若纤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
    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这是通往成功路上最好的途径。但莫若纤告诉所有人，她不喜欢。至今她也没能想到一个很好的理由解释她当时的行为。
    值得欣慰的是，她的母亲没有阻止她，没有因为世俗的成功道路阻止她的选择。
    母亲开开心心地把她送进P大哲学院。
    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莫若纤没有让自己失望，叁年来，她的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又撞了好运，有公费留学的机会。
    或许就是因为她的人生过得太顺遂，才会天降灾祸，给她平淡带着微甜的生活掺进痛苦。妈妈一次手术几乎花尽了她一辈子赚的钱。
    普通人一辈子又能赚几个钱。
    医疗费用如流水一般哗哗往外流，莫若纤知道她一定要承担起责任。那时她才大叁，本来就为未来的事烦心，又要担心妈妈的病情，连吃饭问题都难以保证。
    还好有人推荐“暮雪”酒吧。但莫母的病并没有好转，她也曾想出院进行保守治疗，但遭到莫若纤斩钉截铁的拒绝。
    钱没了可以借，学校没法上了可以自学，但莫若纤不能失去母亲，她不想在家里等待母亲死去，尤其是治疗还有希望的情况下。
    所有坏事的迭加下，莫若纤接受了暮雪的常客——张铭的提议，放下身段，去找一位金主。
    这是莫若纤人生当中第二次违背世俗眼光的选择。老实说这不是很困难的事。金主样貌很好，教养也很好，钱也给得足，只消这叁点，莫若纤的顾虑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出卖自己是她自己的选择，就不算出卖。她其实不太想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行列，毕竟她是既得利益者。
    和庄嫣做爱时，她总是沾沾自喜。瞧啊，她只要装出顺从的样子，金主就会很开心，这场买卖怎么看都是莫若纤赚了。
    但时间会惩罚她，惩罚她在这场游戏中越陷越深，她极力用表演去欺骗庄嫣，却在欺骗过程中把自己也骗得一干二净。
    幸运且不幸的是，莫若纤睁眼时，面前又只有庄嫣一个人。
    “姐……”莫若纤的嘴动了动，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和老树皮一样，只能扯出一点“沙沙”声。
    但庄嫣敏感的很，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弄醒，她猛地睁开眼，慌忙站起，伏在莫若纤身上，着急地问：“若纤……你醒了对吗？”
    问完便按下呼叫键，趴在床边的栏杆上注视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下的莫若纤。
    “若纤……对不起……我是一个疯子，我不该……”
    在耳边的呼啸中，莫若纤似乎听见庄嫣在和她……道歉？但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比上一次更痛苦。
    好难受……不是伤口，是心脏。等莫若纤的视线稍微清晰一些，她看见庄嫣的眼泪，滚过整张脸，她面色暗沉，黑眼圈像浓墨一般晕眼眶一周。
    最可怕的还是庄嫣眼中的血丝，像在眼球上铺了一层不均匀的红色薄膜。
    她不敢相信素来傲气的庄嫣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比她自己受伤还要痛苦。她已经失去尊严了，但庄嫣不能失去。
    “不……”莫若纤伸手拉住庄嫣的袖子，刚想说话就看见疾步走来的医生。
    她忍受着耳边叽叽喳喳蝉鸣一般的交谈声，好一会儿，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才一一离开。庄嫣坐回她身边，噙着沉淀定的泪水陪着她。
    “若纤，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都要告诉我。”
    庄嫣那副笑容，真挚又脆弱，外加两片面颊上遗留的水渍，说不出的诡异。
    莫若纤只是点头。
    体力没完全恢复，莫若纤集中精力去看庄嫣表情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没过一会儿便又一次睡着了。
    不过，即便睡着，她也没忘记拉住庄嫣的袖子。庄嫣刚才的样子吓到她了，就好像……好像她们俩随时都会分开一样。
    怎么会呢？她会原谅庄嫣，她都愿意原谅一位杀人犯了，这样宽广的心胸，还不足以留下一个人吗？